9.第八章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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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之下是一个空旷的舞台，惨白鬼影密密麻麻的挤在台下，空洞的双眼呆愣愣的仰望着生人的世界。崭新的白骨从天而降，却吸引不了他们一分的注意力。
药研落在了舞台正中心。飘摇的紫色焰火突然大涨，白骨眼眶里溢出点点的火星，那火飘在黑暗里，却不熄灭，而是连成了长长的星河，沿着虚无的路线越过鬼影们的头顶，一直延伸进黑暗深处。
那些单薄如纸片的鬼影突然开始骚动，他们逆着紫色的星河前进，幢幢鬼影一齐向舞台涌来，却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与此同时，组成舞台的黑色物质也在逐渐瓦解，更深的黑暗一直向台下蔓延。
台下鬼影们持续着骚动，没有声音的场景诡异如一幕黑白的默片。密密麻麻高举起的手臂宛如一片向着天空生长的树林，他们妄图触摸那一条紫色的星河，点点星光飘摇的轨迹却不因他们的举措而动摇，更多的黑暗无动于衷的吞吃他们单薄惨白的身影。
药研的眼睛一瞬也没有错开，转眼间眼睛里已经不见一点杂色，整个世界都被同化成了脚下的舞台。黑色的幕布在他面前拉开，声光影自黑暗里慢慢浮出来，仿佛一场只为他而上演的戏剧。
浮现在眼前的都是一些熟悉的面孔，半张脸蒙在护神纸里的青年一点一点走近，唇角翘起来，似乎是要吐出什么甜言蜜语。
越来越近，他向着药研伸出手，唇角含笑，身影却在下一瞬消散在药研眼前，渺然如一滴融进清水里的墨汁。
紧接着是那些面孔精致的小孩子，白嫩嫩的腿上绑着古制的刀鞘。他们甜甜的叫着哥哥，声音在风里传得很远。
骤然有风来，小孩子的影像仿佛被干扰的电波那样扭曲了一霎，下一瞬便被吹散在风里。嫩生生的笑语越走越远，终于连一丝余音也再听不见。
樱花树和狐狸，石狮子与溪水，朱门琐窗，亭台楼阁……往日生活的细节飞快地在他眼前掠过，一桢一桢熟悉的画面模糊成大片斑斓的色块，像是透过万花筒看见的世界，笼罩下一层不真实的美好里，惹人留恋。
那些画面飞掠而过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终于连成一条连续的色带，在下一刻轰然炸成漫天散碎的星星。
漫天浓烈的色彩慢慢淡了下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蓝色的衣袖，繁丽的布料间簇拥着一段雪白的手臂，金线刺绣的月纹在阳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药研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坐了下来，面前是一尊剔透的杯子，明净的水面上荡漾着细细的波纹。
他僵硬的抬起头，动作间几乎能听到脊椎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他看见那张脸，是梦里见过无数次的容颜。细细一束金色流苏缠着深蓝色的发丝，含着月轮的眼睛笑出弯弯的弧度。
他在说些什么，站起来凑近自己的脸。深蓝色的丝绸水一样在他身上流淌，熟悉的容颜放大在眼前。
药研听见自己的牙齿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他不曾在意过自己现在骇人的样貌，却在想到即将要看见那一对含着月轮的眼睛里映出惨白的骨骸时，发自内心的感到遍体生寒。
接下来的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三日月像是全然没有意识到对面的人的异常。他喝茶，微笑，然后凑过来小声地告诉药研应该如何去做。
最后他举手要摸摸药研的脸，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药研的时候粉碎成沙尘。随后是手臂，再然后是整个身体。
朝思暮想的同伴就在药研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悲伤，身体已经像是有自己的意志那样站了起来，再一次踏上那条不归的路。
等药研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一团悬浮在空中的灵力面前。
审神者信任他，宠爱他……或者说是从来没有把他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来看待。他那么多疑的一个人，中庭里层层设下的结界唯独药研可以自由的进出。每一次他跪在这里，只需一抬眼就能看见那团用以操纵整个本丸的灵力。
意识似乎脱离了身体，药研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小孩子细白的手指伸向空中。
肉眼不可见的灵力团轻微一颤，那手指猛得收紧，死死的把那些灵力攥在了手心里。
接着他走过大半个房间，举手推一扇被伪装成柜子的门。
现在他带着掌控整个本丸的钥匙，没有任何禁制能阻拦他的脚步。往日里一直关紧的那扇门在他手下轻易的敞开。扑面是一阵清寒的气息，药研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房间中心桌子上放置的东西，一动不动。
意识重又被扯进了身体里，血脉相连的感觉像是在呼唤他，那里摆着的似乎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虽分离已久，然而时间也不能磨灭骨血相连的牵绊。
他知道那里是什么，他也知道拿到那东西之后是什么后果——
药研一步一步的走上前。
朱红的四方桌子上放置的是一叠整整齐齐的衣服，亮晶晶的银边在黑色衣料间闪闪发光。黑色底衬上静静的躺着一振短刀，黑鞘白柄，有一种倒错的美丽。短刀旁还有一块黑底红纹的臂甲，泛着乌沉沉的寒光。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药研一把抓起白柄的短刀，根本不管桌子上的衣服和臂甲，转身面对着半敞的门，身体紧绷如一根拉紧的弦。
脚步声一路迅疾的来到门外。来人似乎预见了走进来以后会看到什么，他在门外稍微停了一会儿，随后才推开门，却只是静静的站在门外，并不说话，也不走进来。
药研在他的注视下有一瞬间的混乱，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白骨相互刮擦的声音尖利刺耳，刺激得药研一下子清醒了过来，遮蔽神思的旧日回忆烟消云散，药研看着站在门外的青年，铮然一声，拔刀出鞘。
身后厚实的黑衣和臂甲上剥离开丝丝缕缕闪着微光的灵力，一直连接到光亮的刀身上，渐渐没入药研的身体。
青年笑了一下，他没有说话，而是做了一个似乎没有什么意义的举动——他低头，摘掉了遮住自己面孔的护神纸。
再抬眼时已经能看出来那是个相貌不俗的人类男子，兼之身姿挺拔，几乎可以称他一句“美青年”了。
药研默默看着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是在重走一遍之前的经历，那一次他同样选择来到这里，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刀和荣耀，踏着审神者的血走出了这座本丸。
那也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审神者的脸。往后梦里也总有他的影子，雾蒙蒙的护神纸总是被取下来的样子，药研看习惯了那张脸，有时候突然就会觉得审神者瘦削的面孔上总是有一丝丝忧愁的痕迹。
“你要离开我吗？药研？”纤细的青年抬起头。他对面站着的只是一具惨白的骸骨，那双眼睛里却倒映出裹在大块黑色丝绸里的小孩子，肌肤素白如春天的白蔷薇花瓣。
药研望着他眼睛里那个小小的倒影。那时候他还没有过分的瘦弱，骨头也全都好好的裹在肉里，披着松散的黑色丝绸，小小的一个，即使拿起刀也没有什么威慑力。
“我应召而来，是要做您手里的一把刀。我当然属于您，但也只是您用来对抗时间溯行军的武器。可您并不把我看做刀剑，”药研一边思索着，一边慢慢的回答。“我留下来也就没有什么意义。您说得对，我要离开了。我不能留在您身边，看着自己日渐腐朽。”
年轻的审神者慢慢走过来，他看着药研，可是似乎又不是在看药研。那眼睛里小小的身影随他的动作而动作，似乎是惊惶，又似乎是恐惧。
药研不再说话，只是举剑相迎。
锵然一声，兵戈相撞的声音。四面溅开散碎的火星，仿佛是在空气中开出了一朵艳红的花。
审神者后退了一步，手指翻转间有微光流转。他手里握着一束凝固的光，光刃的边缘锋利如钢铁锻造的刀剑。
药研并不看他那把光凝成的刀剑，从始至终他一直死死盯着审神者的表情，通过每一处细微的表情变动而推测战斗接下来的走向。
腾挪闪躲，药研以雪白的骨爪抓着白色的刀鞘，有时候他试图谋求进攻，但更多的时候只是格挡审神者的出击。
他的眼神那么温柔，攻击的时候却毫不手软，招招狠辣无情，闪亮的光刃直刺最柔软的要害，逼得药研不得已之下连连后退。
他还在说话，喋喋不休的，声音又小又快，药研没有余力去听他究竟在说什么。
他也无所谓审神者具体都说些什么。审神者所有的话都是说给从前属于他的那位药研藤四郎，这样的话题跟药研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现如今他身上只剩了一具骨架，白森森的骨尾上缠满不详的黑色符，一痕血色贯穿下，整条尾巴狰狞妖娆如一尾活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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