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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身形笔直,可能是因为身子骨刚抽条的缘故,有一种特别的清瘦感。
此时他还穿着蓝白条的校服,浑身少年气颇重,远远看去就像一棵秀气的松竹,有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傲气和清冷。
他侧眼一瞥唐落雁,冷清的眼角,随着斜视的动作而微微张开。
但一见后者也在打量自己,他又仓促地收回了视线,面朝管家,强稳住声音,道“你先去忙。”
陈伯退下后,整个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人。
唐落雁按兵不动,恭恭敬敬地等着对方先开口。不过少年似乎并不着急,也只站在那儿,不动也不说话,甚至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她几眼。
空气诡异地僵持了一会儿。
就像嘈杂的老旧黑白电视,突然断了电,凝固般的安静。
最后还是唐落雁体贴地结束了僵局。
她试探性拿出小提琴,望向少年,问“管家说,是你来给我面试。那我现在就开始”
虽然明知道,眼前这个不想学琴的少年肯定会让她收拾包裹滚蛋,但流程还是要走完的嘛。
少年起先没回答。
他抬着下巴,投过来一道微斜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匆匆一落后,迅速偏移到她的小提琴上。
少年特意从鼻腔里发出一道低沉的“嗯”,显得稳重老道。
可也不知是傲慢还是紧张,他将一只手从上衣口袋拿出来,停滞一秒后,又插回了裤子的口袋。
全程目睹的唐落雁,克制住那一点想笑的冲动,也不用少年吩咐,拉起了熟练的舒伯特小夜曲。
刚过一小段,她突然看见木质楼梯的墙上,挂着一幅栩栩如生的蝴蝶油画。
她不知不觉便停下了动作。
“是你画的吗”唐落雁望向少年,眼底带着赞赏的意思。
刚刚她就注意到了,他的手指纤细修长,文气斐然,一看就是拿笔杆子的。不是画画的,就是写诗的。
难怪不乐意学小提琴了。
少年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不自在地扭过了头,却恰好暴露了自己红了一圈的耳朵。
老长时间后,他才硬邦邦地挤出两个字“买的。”
唐落雁“”
算了,还是拉琴吧。
大概是受那副蝴蝶油画的影响,这一回,唐落雁拉的是梁祝,思绪也莫名飘远。
梁祝不算是她的熟练业务,距她上一次练习这首曲子,其实已经过去了好久。
那次校长来找她,说资助她的那位十八线演员,要出演网剧梁山伯与马文才中的男三号。剧方希望她能现身发布会演奏一段梁祝,作为致谢,也好为那位演员赚些吆喝。
虽然觉得在梁山伯和马文才的主场戏上拉梁祝,有些不给马文才面子,但出于对恩人的敬意与感激,唐落雁还是答应了,并且认真备战。
因为她是个细致周到的人啊。
后来,剧方突然说发布会现场时间紧张,取消了这个环节,这曲子便被耽搁了下来。她也没能见到那位资助自己的演员。
意外的,虽然久未练习,但唐落雁并未技艺生疏,可她刚进入状态,少年就摆了摆手,示意她停下。
对方一脸冷淡,似乎只是叫停了一顿不合口味的晚餐,显然是对她很不满意。
唐落雁见这家伙连基本的流程都不愿意走完,她无奈之下也有一丝不悦,却克制地没有表现出丝毫。
她不会做出这种没有礼貌的事。
一边小心收起小提琴,她一边公式化地微笑着,说“既然面试没有通过,那我就先告辞了。也祝你能早日实现自己的愿望,做自己喜欢的事。”
唐落雁刚要走,突然又听到身后的少年压低嗓音说“我的意思是,通过了。”
不敢置信般,她难得露出夸张的表情,指着自己,再确认一遍“我通过了”
“嗯。”
“你不是不想学琴吗”
“嗯。”少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唐落雁彻底摸不着头脑了。
“你只要宣布我的面试不合格,就可以不用学琴了。”现在,轮到她开始苦口婆心劝对方了。
少年不回答,挺直背脊站在那儿,双唇紧抿。
要不是他始终不敢看唐落雁的眼睛,她都要以为,这家伙是有多无礼了。
许久,少年终于换了个姿势,面朝唐落雁,闪烁的视线,缓缓移到她脸上。
“程意。”他说。
要什么诚意
唐落雁轻皱眉头,正纳闷,少年又不自在地补充了一句“我叫程意。以后多多指教。”
她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很快回之以友好一笑。
饱满可爱的眼形,随着她展露笑容的动作而弯曲成月牙状,看起来,尤其凸显她温软无害、平易可亲的气质。
“我叫唐落雁,很高兴认识你。”
说着,她朝少年靠近几步,伸出了手。
程意瞥了眼她想要握手的动作,然后很不给面子地背过了身,冷着嗓音说“你可以回去了。”
唐落雁的手,就那么僵在了空气中,两秒后又收回来。
要是没那几条短信和亲眼看到程意的表现,她可能还会为这个少年的傲慢而倍感尴尬,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她点点头,顺着程意的意思,说“那就下次上课再见了。”
“嗯。”
话音刚落,程意没有一点主人送客的概念,迅速上了二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唐落雁自然也没指望这家伙会突然热情起来,她提着小提琴,正准备离开,临走前脚步却一顿,有自主意识般,引导她再走到那副蝴蝶油画前。
她对油画艺术无甚造诣,只觉得用西洋艺术勾勒东方文化,竟也没什么违和感,颇感奇妙而已。
见画框上沾了一点灰尘,她又习惯性拿出纸巾去擦,无意间竟然发现,画的右下角有一个很小很小的落款。
因为隐藏在色彩渲染交错的油画中,而且字体极小,又在角落,这落款很不容易被人发现,但唐落雁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汉字“知”。知道的知。
她再熟悉不过了。
刚坐上出租车,唐落雁就收到了程意的短信。
“你拉得真不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不等唐落雁回复,他便迫不及待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
“比我之前的小提琴老师差远了。”
“也就比我好一点儿而已,就一点儿。”
唐落雁看着这些稚气的文字,都要气笑了。
看起来好好的高冷少年,怎么一发消息,就成了爱吐槽的话唠
她客套地回复“多谢指正,以后我会尽我所能,认真给你上课的。”
“算了,你别认真了,我不想学琴。”
“下次不要来这么早,求你让我少受点折磨。”
唐落雁正要说“不行”,那头又甩了一串数字过来,下面是“这是我的微信号,我允许你添加我为好友。”
紧跟着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我会对你添加朋友圈限制,短期之内,你无法看到我的朋友圈。”
唐落雁只当程意是害羞了,故意逗他“这不公平吧我的朋友圈,都是对所有人开放的。”
这一次,程意的消息没有之前回复得那样快了,屏幕上久久没有跳出他的回答。
唐落雁还以为,自己无意中戳到了小男生敏感的心灵。
她正想道歉,那头便先发来句透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询问“那要不,等我们的关系再稳定些,我再给你开放权限”
唐落雁一怔。
程意显然也意识到失言了,立马解释道“我是说师生关系。”
“你别有非分之想。”
“算了,我要去睡觉了。”
“下次见。”
唐落雁哑然失笑,回了句“晚安”后,便收起了手机。
半分钟后,她又打开手机,查找了刚刚程意发给她的微信号。
对方的头像很简单,就是一个汉字“程”。
程意的程。
添加好友时,她特意备注了自己的名字。
对方没有立即回应,唐落雁只当程意是去洗澡了或者做别的什么事,也不多想,放下了手机。
而另一头的程意,当然没有真的睡下。
忙活了一晚上,此刻他正坐在作业摞起来可以遮掉半张脸的书桌前,一脸面无表情地,写日记。
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今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
我迎来了人生中又一个重要时刻。
为了成全我腼腆害羞的大哥,我牺牲了自己,心甘情愿去学令我讨厌的小提琴课。
我主动告诉爸妈,想让李老师给我介绍小提琴老师,他果然推荐了那个女人。
当大哥对我威逼利诱,让我赶快劝退那个唐什么来着时,我选择了委曲求全、假意投诚,变换战术、诱敌深入,来他个瓮中捉鳖
因为我能看出来,大哥这是在自欺欺人。
他太害羞了,总是压抑自己的感情,要不是被我无意撞破,他一定还会继续做个缩头乌龟
作为善解人意的弟弟,我决定推他一把。所以我就把大哥的微信号,给了那个唐什么来着。幸好他的朋友圈一直都不开放,避免了露馅。
真希望大哥能争气点,顺利转换我与唐什么来着的师生关系。
哎,我是实在不想学小提琴了。
啊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啊”
工工整整写完小学生日记,程意刚放下笔,备注为“程致”的电话就来了。
他立马进入备战状态。
哪怕没人看见,程意也要故作高傲地抬起下巴,语调冷淡,对对方直呼其名“找我什么事程致。”
电话那头的男声嗓音分外清冷,但语气中却透出一股与声线违和的温润感。
“微信是怎么回事”程致问他,听起来并不像是在生气。
程意一本正经,“我通过了她的面试,和她交换微信号时,把你的错发给她了。”
程致轻笑,尾音微微上扬,带动着无线电波似乎都在震颤。程意莫名有些心悸。
等笑够了,程致才继续说“谢谢你的好意。”
“不,我真的是发错了。”
“我会添加她为好友的。之后的事,交给我解决。”男人突然口吻严肃起来,“程意,这一次我很感激你。但是下次,不要自作主张。”
程意抿唇,不说话。
对方似乎就是在等他表态,同样沉默着,气势却不容忽视。甚至连电流声都要偏袒对方,轻微刺响,制造着紧张的氛围。
过了不知多久,程意才弱弱地替自己辩解一句“都说了,我那是发错了。”
程致的笑声愈发清晰。
他似乎是在喝酒,程意听到电话里传来液体灌进喉头的吞咽声,紧跟着是大哥似笑非笑的话“程意,你妈妈生了你,是她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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