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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带着孟医生见到阮炼之前，李燕华听了孟医生说了一番关于儿童时期缺爱导致的心理问题。
孟医生最后说道：“我们终其一生，都是在与自己的童年经历进行重复或者抵抗。”
李燕华：“阿炼才十二岁。”
孟医生不敢随意断言，语气斟酌的回道：“这么小一个人，他装不下那么多难受。”
李燕华一挑眉，下意识的想说阮炼有什么可委屈？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男孩，阮家的长子长孙，衣食无忧的长大到现在，比她小时候过的不知道好多少。
他才刚出生，他的起点就已经注定是多少人的终点了。
他有什么可委屈？
这样想着，李燕华委婉的提示道：“孟医生，我们家的孩子，吃的穿的用的，不说顶好，可只说穿的衣服，也都是请裁缝上门定制。”
孟医生：“可是你给的，是他需要的吗？一个人快渴死了，你给他一碗饭又有什么用？”
李燕华沉默良久，细细的将这句话在心中颠倒了几遍，蓦地想到那年小阮炼抓着她的手指，小声的求她：“妈妈，你不要走，爸爸不在了，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可是她的脚步不能停留，希文死了，她不能这辈子就垂丧的困在阮家。
她掰开孩子的手，对他说：“阿炼乖，妈妈必须去工作，妈妈必须要做出一番事业，这样才能保护我们阿炼。”
阮炼眼中挂上了眼泪，他摇了摇头哽咽着：“妈妈，不要走。”
李燕华掂上包，bb机中简讯传来，催促她快来工厂处理事务。孩子跌跌撞撞的在身后追了几步，拽着了她西装外套的下摆就不肯松手。
李燕华心痛又烦躁的再次掰开孩子的手指，指责他：“你为什么不理解妈妈呢？妈妈也很累，也很难过，可是妈妈能对阿炼抱怨吗？所以阿炼，你要乖，你不乖，妈妈都要累死了。”
阿炼那时是什么样子？
李燕华记得，阿炼忍着眼泪，两只手绞在一起，站在原地对她小声的说：“我乖，妈妈不要生气。”
之所以记得，因为阿炼一直都是这样，他们一直都是这样教他。
爸爸身体不好，所以阿炼要懂事。妈妈很忙，所以阿炼要理解体贴妈妈。奶奶是长辈，海棠是妹妹，同学朋友家世不如你，阿炼就要懂得为人谦虚善良，要懂得多行好事，要不骄不躁，行事得体，阿炼要一举一动都有教养……
阿炼要乖。
阮炼果然成为了一个懂事的好孩子。
可是懂事二字的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李燕华再也明白不过。
年轻的母亲心中酸涩，她突然想是我做错了吗？
语气涩然的开口对孟医生说：“我……是没办法不出左右的陪着孩子的，所以只能严格教导。”
“孟医生，我教阿炼做人，对己严苛守时，对外温和善良，教他礼让老人，爱护弟妹，尊重他人，多做好事，对一个孩子来说是有些严格了……但我教错了么？”
孟医生看着眼前神色复杂的母亲，想了想回答她：“阮太，还是得让我和孩子聊一聊，孩子和大人一样，很多时候我们对于亲近的人反而不会说心里话，和陌生人也许愿意打开心扉。”
真见了阮炼，孟医生才发现阮炼和她推测的病情并不一样。
阮炼坐在椅子上，坐的腰背挺直，见她看过来才抬起脑袋，男孩像是累极了，默然的看了她一眼，因为什么情绪都没有，看着近乎是冷漠。
阮炼语调平静的喊道：“孟阿姨。”
李燕华按照孟医生说的话，借机离开：“阿炼，妈妈去给阿姨沏壶茶拿一些点心，你先和阿姨聊一聊。”
房间中就剩下了孟医生和阮炼，孟医生放松身体，没有坐在阮炼对面，她很随意的走了两步，靠着格子窗露出一个舒缓的笑容：“你好，阿炼，你的字写的真好，你很喜欢书法吗？”
阮炼看着她，什么也没回答。
孟医生自然不气馁，她语调一直不缓不急，试图找到可以引起阮炼说话的话题。
书桌上除了宣纸砚台，一角还堆着几本书，匆匆扫过，竟然是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还有两本看着书脊，是《浮士德》与《红与黑》。
孟医生便问道：“阿炼，你对心理学很感兴趣？”
阮炼沉默的望着她，他并非故意不说话，他只是太累了，变成十二岁那年的自己已过去两天，昨天他整整昏睡了近乎一天，妈妈也陪了他一整天。
因为他害怕极了，拽着妈妈的手不肯松开。
隐约记得朦胧中，妈妈被他死死的握着手，对他说：“阿炼，你松开手吧，妈妈不会走的，就在这陪着你。”
他动了动唇，他说：“人生……人生一场……”
李燕华凑近，疑惑不解：“梦话么？”
他闭上眼，人生，人生一场大梦。
梦里梦外，不知身是客。
阮炼今日神思彻底清醒，不似昨日与前日那般昏沉迷蒙，他也明白了，自己应该是重新活了一次——从十二岁九个月的阮炼，重新活一次。
只是这太过匪夷所思，阮炼忍不住的想，是真的活过来了吗？还是前生那个死状可怖的二十四岁阮炼，只是这个十二岁阮炼的病中幻觉？
还是二十四岁的阮炼，因为不甘，因为怨恨，正做着一场回到十二岁时自己的春秋大梦？
孟医生道：“梦境是自我的折射，每一个人都有着本我，自我，外我，超我，所以会有一种说法，我们都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模样，而梦境会折射真正的‘本我’，那也是真实的我们。”
阮炼看向了这位孟阿姨，他毫无生气的眼睛露出了古怪的神色。孟医生心中一缓，好歹有个话题能引起阮炼的兴趣了。
她从看到这孩子写的那句诗，到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发现阮炼似乎并不是缺爱引起的问题。
阮炼看着面前这个“不一般”的阿姨，他扬起嘴角，语气古怪的开口说道：“孟医生，我们在做梦的时候，不是每一次都能反应过来自己在做梦。那如果一梦就是一生，又该如何分辨这一生究竟是真实的一生，还是只是一场大梦？”
昔者，有庄生梦蝶。
庄生醒来，也不禁自问，亦不是蝶梦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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