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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

当旭凤重新回到天界的时候，他察觉到一切都变了。

原本对他殷情备至的侍卫们直到他行至南天门口才低声向他行礼，而且一个个都避开他的视线，更有甚者索性低头沉默连礼都免了。这样的姿态让他有一瞬的迟疑，莫非他们将他认错成夜神大殿了？

无法放低身段询问缘由，旭凤没了闲庭信步的兴致，直接瞬身回到栖梧宫。而往日一向热闹的栖梧宫内却空空荡荡，不仅没有普通的洒扫仙侍，连了听飞絮都未曾看到。快速转了几圈，待发现燎原君也不在后，他终于觉得此次的事情恐怕大有不妥了。沉着脸一路朝母神的宫殿飞去，沿途遇到的仙侍仿佛都对他退避三舍，唯恐被他波及。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低吟：是夜神，绝对与夜神脱不了干系。

压下莫名的戾气，旭凤刚想进入宫殿却被侍卫拦住，“二殿下，天帝陛下吩咐了，谁都不能进去。”

门口守卫之森严，绝不是保护。

“放肆！你可还记得本神是谁？”旭凤根本不屑与他们多嘴，抬手一掌拍出，径直朝里走去，“若是实在害怕，便去向父帝禀明缘由吧！”

越往里走越是让人心惊。

平日里母神最讲究排面，宫殿内仙娥众多，每每他来此总有爱慕或敬仰之眼神将他围绕。过去总觉得吵闹，但如今整个仙宫死气沉沉，路上偶有仙娥一见他也是立刻下跪行礼，这样拘束呆板的氛围反倒让他疑心是否来错了地方。

推开殿门，屋内窦然变暗的环境让他眯起了双眼，“母神？”

他记得母神最好明亮宽广之地，怎么如今……

“母神？孩儿归来，特来向你问安。母神你在哪里？”

依旧是无人应答。

直到此刻旭凤才真正感到慌乱。

自出生以来母神就一直在他身边，无论发生什么总有母神替他安排。而他从小就是天之骄子，尽管对帝位并不上心，但不可否认在母神的耳濡目染之下，他早把自己当做这天界的主人。

可谁能想到，仅仅是涅槃不慎坠落花界，仅仅这一段时日而已，再归来已是完全截然不同的处境。

到底发生了什么？以母神在天界的威势，到底还有谁可以触动她的地位？

匆忙的脚步一瞬停了下来，旭凤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在他头脑中疯狂出现——

冥神明昭。

只有她！从一开始她就对母神不敬，甚至连父帝的面子都可以不顾。试想在他不在的这段时日里，也许她再一次地对母神出手，而母神恰好……

“凤凰！”锦觅从他袖口滚落出来，晃了晃脑袋拽着他的袖子惊呼道，“你身上刚才有黑乎乎的东西！”

急得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拖油瓶，旭凤被她的话拉出了思维，“什么？”

“一丝一丝跟黑烟似的，味道可臭了，你都没闻到吗？”

被她话中不着调的逻辑弄得烦躁，旭凤皱起了眉，“大概是你看错了。我现在要去找个人，你先回栖梧宫呆着吧。”

眼看他转身要走，锦觅连忙抱住他的胳膊，“我哪知道栖梧宫在什么地方？是你把我带上天界的，你可不能把我这么一个果子精丢在这里！”

“回袖子里去。”心中急着去找冥神问个明白，旭凤哪里还有心思听她瞎扯，将她重新收进袖子里后便瞬身离开了。

他没发现的是，在离他不过十尺的地方有一个阵法在无声息地运转着，而在其中之人就是他担忧遭到他人毒手的天后荼姚。

此时的荼姚可再没一点骄傲狂妄的样子了，她的右臂处空空荡荡，伤口还在不断恶化。而最让人恐惧的是，这世间除了她恨不得除之后快的那人便再无人可使她恢复原样。

这样丑陋的神态，绝对不能让第四人看见，即使是最为宠爱的儿子也不行。

看着她的希望平安归来，荼姚多日阴郁的内心总算得到了慰藉。可下一秒灵气的排斥让她重新回归到无尽的恨意当中——当日天界灵气被一抽而尽，天道化天界灵气为冥神加冕。冥神不忍天界众仙受苦，将玉牌悬于九霄云殿之上，散灵气予天界，得众仙感恩。

可这样的灵气却始终不能为她所用！

那冥神竟然下了天道喻令，让世间灵气都对她避而远之！

她凭什么？她怎么敢！

天道不公！

一想到那日受到的屈辱，荼姚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但她失去一臂，真身亦损耗极大，如若不能补充灵气便是苦熬着拖日子罢了，这样倒是称了那冥神的意。恨到极点便是用什么手段都在所不惜了，她先命穗禾偷偷取来鸟族震族之宝为她从忘川之中抽取魔气化灵气所用，又用仅存的最后灵力刻下这阵法，除了穗禾再无人可以发现她。而对外只称受到感召，要封宫修炼。

她不是不知道天帝已猜到了几分，否则也不会派人守住宫门。如今的局势对旭凤是大为不利，只盼天帝看在他们多年夫妻的份上，尽快让旭凤与穗禾成婚。这样一来鸟族在手，起兵的成功率又高了三成。量她是冥神，也无处调兵为那孽子周旋！

一面忍受忘川下刺骨的魔气，一面畅想待旭凤成为天帝后他们二人沦为阶下囚的模样，荼姚面色扭曲地发出喑哑嘶吼。

而在这期间，缕缕煞气地沿着魔气钻入她的内丹，悄无声息。

024

在旭凤焦急地寻找冥神下落的时候，润玉和明昭已经来到了人间。

起初是明昭提议为洞庭君带一份礼物，润玉觉得那洗心石已足够贵重，但明昭总认为两人同去只带一件礼难免让人看笑话，故而拉着他就往人间去。

润玉想着最近发生了许多事，加之自那日后天帝对他们更加露骨的防范，她在天界恐怕闷坏了，便是去一趟人间也无妨，也就随着她了。

人间时令正值大暑，各地都如同火烧似的，放眼望去干旱之地竟占了三成。

“紫气稀微，看来即将改朝换代。”

明昭叹了口气，又马上想到他现在仍然看不见，便为他做了补充，“我观此处庇佑几近于无，料想几日后便会有一场厮杀，我们且选个祥和些的地方去挑礼物吧。”

为仙为神，绝不可插手人间帝位更迭。润玉身为夜神比旁人更懂天道循环，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一切都听昭昭的。”

从一开始的羞赧到如今的习以为常，明昭听着他自带缠绵效果的称呼非常淡定拉着他的手就走。原以为那一日对天后的所作所为会引起他的反感——这样狠辣的手段如非必要，她也不会在他面前流露出来。但没想到回了璇玑宫，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劲地确认她是否无恙。

他说，天后手段卑劣且不顾后果，一时无妨不代表永久无恙。我知昭昭实力高深，但求让我细细查验，好叫我安心。

他永远都如平静流淌的溪水，清澈又凛冽。自成这天地间最别致的景象，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润玉。”

他侧头，系于双眼处的丝绫末端被风带动，平添了几分风情。

明昭看着他，纠结在心头多日的话语就这么脱口而出，“我绝对不是一个好人。”

天帝周围可以有汲汲钻营的小人，也可以有乖张孤僻的臣子，但如她一般的存在比起利，害处反而更多。

他已经是昭告六界的帝君了，荼姚已废，众仙俯首，只待一个机会便可名正言顺登临帝位。而在此刻离去是她最好的退场方式，只要她一日是冥神，只要她一日以这样的身份留在他身边，一界之主掺进天界的斗争，无论输赢，加诸在润玉身上的议论将永不止息。

她不愿成为他的负担。

死都不要。

“对润玉而言，昭昭是陪伴了我无数轮回之人，亦是我想携手共度余生之人。”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好坏无须定论，善恶自在心间。总是拘泥于外物便无法得到真正的解脱。昭昭，我知你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若你是十恶不赦，我便入地狱陪你。”

——亦是我想携手共度余生之人。

这是润玉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向她剖白心意，说来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都与他计划中的完全不同，但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坚定过。

“待我安顿好娘亲与洞庭水族，便向天帝奏请取消与水神长女的婚约。”他嘴角含笑，即使隔着丝绫也能感受到他此刻柔软的目光，“昭昭可愿与我同行？”

她应该在此刻拒绝他。

与水神长女的婚约将会是抨击旭凤最有利的一颗棋子，也会是收服花界、拉拢水神与风神的绝佳机会。他根基未稳，在此时解除旧时盟约，是陷自己于不仁不义的境地，更是将把柄送到对家手中。

他不可能不明白。

明昭近乎贪婪地盯着他。

她想也许这一切都是她的魔怔，这都不是真的。

她想要的太多了，多到连她自己都觉得卑鄙。

“愿随陛下千山万水，永不相弃。”

只要这一刻，只求这一刻，你我之间，再无他人。

明昭死而无憾。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被月下仙人拦住告知全部事情经过之后的旭凤，只觉得天旋地转。

“……帝、君。”

他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不堪。

原来过往荣光，虚晃一瞬，皆如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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