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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九的瞳孔在收缩，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他看着他的背影，看到这个人，仿佛看到了一柄削铁如泥，能碎金裂石的宝剑，隐隐看到剑气直冲天际。
剑气邈远，宛若从很久很久之前而来。
他相信若是没有十年练剑，他根本看不出眼前这个人的体内竟然藏有仿佛能撕天裂日的剑意。惊天的剑气与天上的晚霞遥相呼应。
他惊讶，再看过去时，剑气都消失了。只剩下老人还在那里站着，他已转过身来。
他望着覃九，安静地看着。
他的确是个老人，脸上的皱纹扯得很紧，看得出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老人深邃的眼睛里黑得要发光，他虽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覃九却感到自己似乎被洪荒莽兽盯住了一般。这个老人没有杀意，但是他的喉间还是感觉到干渴。
人极度紧张的时候往往会口渴。他也不例外，他的心出奇的乱。在老人面前，他感受到无尽的寒意。
远不是秋的寒。
是一种对世间冷漠。冷漠本来就是带有寒意的，有陌生人间的冷漠，有情人间突然别离的冷漠，有上位者对卑贱者的冷漠这里的冷漠是什么？
他不懂，他却感受极深。仿佛一种山川对游客的冷漠，任你由来，你上得来，便能一览群山。任你而去，你走罢，我既不言也不语。又仿佛河流对戏水者的冷漠，你可于水中自由嬉戏，我湍急时也能带走你的生命
或者两者都不是。
无论老人是谁，他可以不开口，覃九却不能。
“前辈可曾见过小红豆？”
老人看着他。冰冷的声音嘶哑而低沉。
“你说的是个小女孩。”
覃九道：“是的。”
老人道：“见过。”
“她在哪？”覃九语气有些激动。
老人道：“你和她很熟？”
覃九怔了怔，道：“不熟。”
“哦。”老人道：“那你找她作甚。”
覃九无言以对。自己认识这个古灵精怪的小红豆的确不过几天而已，非亲非故。却不知道怎么答这个老人。
他发现这个老人原来深邃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种很奇怪的情绪。
老人没有继续这个问题，而是道。
“你是来找她的”
“嗯”覃九不否认，在老人面前他没有丝毫底气：“我是来救她的。”
“拿什么救？”老人问；
“我的剑。”覃九应道。
老人没有看他的剑，而是盯着他的眼，道“你的剑是柄好剑。”
“是的，我很喜欢这把剑。”
“那你为什么不用你的剑试试。”
老人眼中的光芒顿敛，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身上的剑意也消失无踪。他现在站在那里，看起来是个平凡的老人。
比常人都消瘦一点的老人。
覃九不敢有任何一丝轻视，瞳孔一凝。拱手道。“前辈得罪了！”
说罢右手一挥。
听不见剑声，也看不见剑影。
空中一片小小的枫叶，不知何时已镶到了覃九的剑柄处，从最粗的一个叶脉开始裂开，从剑尾到剑柄吞口处。
“敢在我面前拔剑的人不超过两个。”老人道。
覃九沉默。
“现在有了第三个。”老人接着道：“拔剑本来就已经是一种勇气。”
老人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自言自语。
覃九黯然，他先出剑只因不愿折了自己的锐气。一个人如果心中对自己的剑缺乏信心，那么他无论对上谁，都很难赢的。
如果他知道在老人面前拔剑意味着什么，或许他仍有勇气拔剑，却不会这样做。
“别人找我都是为了杀我，博得一个声名，你却是个例外。”老人道：“我在你身上闻到了血腥的味道，可你现在身上没有杀意。”
覃九沉默。
博得声名为了虚名，便去杀人，值得吗？只是大多数人并不像他想法这样。
无缘无故，谁愿意杀人。若非被逼无可奈何，走投无路了。没有人天生就喜欢杀人的，至少覃九不是这种人。
幸好他不是这种人，所以他活了下来。
老人问道：“在江湖中，你这个年纪已不小，能告诉我为什么杀人嘛？”
“杀人者，人恒杀之。”覃九平静地道，胸口却噗通猛跳了一下。
他心里也是不平静的。
老人道：“你的剑是用来杀人的，还是救人的？”
覃九又怔了一下，他心中亦没有答案。只顺口道：“惩恶扬善，剑在手中，自然是饮恶人血，救好人命。”
老人摇摇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他老了，疲倦了。再没有眼前这个少年的朝气，再没有他的英姿勃发，再不能开口对着夕阳喊到“惩恶扬善”几个字。
覃九见老人久久不语，天色又已晚，只好道：“前辈现在是否已经可以告诉我，小红豆在哪。”
老人道：“她自然是在家。”
覃九道：“当真？”
老人回道：“当真。”
覃九转身就走，走向等在远处的道人。
老人却唤住了他，低沉而嘶哑的声音里有一丝淡然。“你不担心她？”
覃九道：“担心。”
老人道：“你不怕我说的是谎话？”
覃九紧握的手慢慢松开。这时候暮色更深，黑暗已将笼罩大地。他对着已经淹没在黑暗中的老人道。
“前辈的剑举世无双，仅是剑意已经让在下几乎不敢拔剑！”覃九脸色肃然，说得很真诚。
“试问善谎之辈，如何能练出如此可怕又浩正的剑意。定是对剑充满真诚，为人刚正不阿之辈才能有此境界。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屑于说谎呢。”
覃九又道：“既然她回家了，我又何须再担心什么？她本来就是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她的确是的。”老人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接着又道：“你也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覃九静了静，望着老人。在老人面前，他的确只能算是个孩子。
老人说完转身就走，拿着他的剑。没有再看覃九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腰杆还是笔直的，消失在黑夜里。
他知道道人还在等他，似乎有很多话要对这个年轻人说。他已经老了，不想再掺和这些事了。
覃九若有所思，老人的话语间所示颇多。
他转身向道人走去。
道人就在香炉旁边，巨大的香炉上盘龙卧虎。香炉里烧得通红，站在附近都能感受到一片暖意。
夜间的凉意驱散了不少，头脑也清醒了很多。
香，是醒神的香。
道人道：“想不到我们如此快又相见了。”
覃九按耐住内心的情绪，平静道：“是的。”
道人问：“你怨我？”
道士脸上虽然有了不少的皱纹，但称他为老人似乎还早了点。他的声音分明带有老态的嘶哑，却又让人感觉温如春风，恬然中带有淡淡的磁性。他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有魅力。现在也未减弱几分。
覃九不说话。显然是默认的。但在一件事没有弄清楚之前，他不愿意多说什么。
道士问：“你想问我为什么害你？”
道士说的话很直白，也猜得很准。
香炉里红通通的光照在道士脸上，让覃九看出来他的一丝悲伤。
他不明所以。
道士犹豫了一下，道：“我至少应该告诉你，你身上比别人多了一些东西。”
覃九问：“什么东西？”
道士沉默许久，直到冷风吹过。
“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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