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陆小凤卷2，故事（上）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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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花满楼是个善良的人，这句话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六月很喜欢他的小楼，楼台临街向阳，上面开满了鲜花。

庭院里有一只老猫卧在花荫中，那是一只很老很老的猫，它已经快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于是它选了一个温暖的地方，打算安度晚年。

檐下有一窝小云雀，他们还飞不起来，翅膀是无力的、柔软的。但他们正在长大。

六月倚靠着栏杆，阳光洒在他身上，照亮了他的脸庞。

这里搁置着许多架子，上边摆满了鲜花。这些鲜花开得很旺盛，就像生命一样，顽强不息。

六月道，

“暗香浮动，想是琉璃叶下琼葩吐。七哥这里甚美，我都不舍得走了。”

花满楼正在侍弄着花草，闻言笑道，

“六月如果不想走，大可以在这里待着，又没有人会把你扫地出门。”

花满楼的动作十分熟练，六月知道他甚至能说出每朵花的名字、习性，也知道她们现在是什么颜色，与其说他把这些花当做自己的孩子，不如说他把她们当做自己的情人。

虽然这情人也太多就是了。

六月道，

“话虽是这么说，七哥以后要是有了七嫂，再生一个小七童，我可不得腾地方？”

阳光正好，微风不躁，六月语气柔和，像是有些感叹道，

“也不知道将来七哥会便宜了哪个女孩？七哥养了这么多花，总有一天这最美的一枝却要连花带盆被人端走，真真是伤透了我的心呐。”

花满楼也笑了，

“我知道我生的好看，我自己看不见，但是我失明以来，人们总爱说，『多俊俏的公子哥，只可惜看不见』――虽然我自己并不介意这件事情。但是人比花娇这个词怕并不是这般用的？”

六月笑着拍了拍阑杆，

“七哥不要在意这些小细节，”

他转移话题道，

“七哥不觉得这般美景良辰，像是少了些什么吗？”

花满楼疑惑道，

“少了些什么？”

六月道，

“你前天同我说，你那个爱惹麻烦的朋友就要来了，不知道他爱不爱喝酒？”

花满楼轻笑起来，

“六月这却是找对人了，我那个朋友，离不开的就是美酒和美人。”

六月道，

“你这样一说，我却更开始期待你那个朋友了。喝最烈的酒，恋最美的人，看海阔云高波澜生，快意任生平。这总是为人所向往的，然而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

而花满楼的那个朋友，却的确是其中之一。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可是我却没有带酒来啊，花满楼，你请不请我喝酒呢？”

来人正是陆小凤，传说这人的标志是四条眉毛，大红披风。

六月起身，

“七哥，你这鲜花满楼从未招来蝴蝶，却不想招来了凤凰，莫非你这小楼是梧桐木做的？”

他其实还不是很适应眼睛什么都看不到的日子。这几日他从未出过百花楼一步，事事都要花满楼提醒。比如说杯子摆在哪，桌椅在哪，哪里有障碍物。

他也想要力所能及的帮花满楼做些什么，尽快适应瞎子这个身份。但却发现几乎都不可能。

其实或许变成哑巴还好一些？

花满楼在这座百花楼里，只有他一个人。衣食住行，都是他自己动手。

尽管他的经济来源并不用担心，但是一个瞎子能够照顾好自己，本身就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了。

六月自认他自己是做不到的，更何况到时候可能一贫如洗。而就算在花满楼这里拿了钱，鬼知道他会到什么地方？

花满楼回答道，

“好酒我当然是有的，只是我只请朋友喝。”

陆小凤笑，

“还好你这个人有朋友，不然一个人喝酒岂不是要闷死了？”

花满楼敛着眉目收拾好工具，

“反正有你在，我这辈子是闷不死的。”

说着，他自己似乎也觉得好笑，抬起头来，二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二）

月满西楼，花间一壶酒，无需对影成三人，有酒有月有花，友人相聚于此，本身就是人间一大乐事。

陆小凤懒洋洋的靠在栏杆上，道，

“好酒。”

六月手里握着酒杯，

“春观夜樱，夏望繁星，秋赏满月，冬会初雪。此情此景，怎么会有酒不好喝……”

他轻声道，

“如果你还觉得酒不好喝，那一定是你自己的问题。”

此时月上中天，皎洁温柔，柔和的月光把夜晚烘托出一片平静与祥和，月亮的光落在树丫上，落下斑驳的黑影，零星的像是碎条儿挂在树丫上一般。

花满楼问道，

“那六月觉得这酒好喝还是不好喝？”

六月却笑了，正襟危坐起来，以著击盏，唱道，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无风无雨年度年。君不见五陵豪杰多少墓，

君不见风流弟子曾少年，

但愿长醉不复醒，此生老死花酒间。花枝还招展依旧，自诩酒中仙。”

这歌声圆韵悠扬，却又旷达肆意。

陆小凤是个五音不全的，似乎是七岁，还是九岁之后，他再没开口唱过歌，但是面对六月的歌声，他不由得赞叹，

“景美，酒美，人美，歌更美。”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两撇像眉毛一样的胡子――这也是他四条眉毛称号的来由，

“我就唱不来。”

花满楼道，

“陆小凤，你这是在欺负我看不见吗？”

陆小凤撇嘴，

“花满楼，你真不可爱。”

说完，他二人又同时失笑起来。

六月开口道，

“我这时突然有些遗憾，我不是个女子。”

陆小凤惊奇道，

“虽然你的确长的很好看，天生的美人尖，眉心生有一粒朱砂痣，但仍能看出是清朗的儿郎来，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六月无奈，

“因为我实在想不出一个瞎子能做些什么，如果我是个女子，也许我出去唱歌还会有人听？我实在想象不出自己抱着琵琶……”

花满楼听到他这样说，他虽看不见，但听了陆小凤的话，大概也能知道六月长什么模样。

而后像是又想到了六月做女儿打扮的那副场景，不由得笑了起来。

陆小凤道，

“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对自己目不能视却能如此坦荡的人。”

第一个自然是花满楼。

花满楼却想起了什么似地道，

“说到瞎子，昨天六月给我讲了一故事，一个瞎子的故事。”

正如陆小凤所说，花满楼从不介意自己看不见，更不认为因为自己是个瞎子，就应该愁眉苦脸。

就像他讲过的，你能不能活得愉快，问题不在于你是不是个瞎子，而在于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你自己的生命？是不是真的想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

“一位江湖女侠年轻时牺牲了自己的样貌与健康，挽救门派于危难之间。无面无心过了大半辈子的她，却爱上了一个江湖大魔头。这个江湖大魔头是一个瞎子，因为大魔头是瞎子，所

以对他而言是无所谓美与丑的。对女侠而言，她历尽千帆，看尽人世，对方是否是瞎子，根本不重要。

只可惜，正邪不两立，因为女侠不能放弃自己的门派……

那个大魔头，按六月的话来说，像是与我完全对立的一面。他同样自幼失明，家境良好，纵然是个瞎子，却一点也看不出来，武艺高超，精通音律。所有人都觉得他脾气温和，诚诚君子，感叹是否老天不愿意让这样完美的人存在于世，总要给些缺憾。

但他是骄傲的，觉得不公，他心有遗憾，也做不到家族秉持的‘与世无争’，所以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他有两个身份，一个是谦谦君子，另一个是销金窟的蝙蝠公子。”

他笑道，

“也许六月可以考虑去说书，到今天为止，他在我这里已经六天了，六盏茶，六个故事。每一个却都是如此吸引人。”

陆小凤也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

“那今天还有故事吗？”

六月摇摇头，

“这本是一个奇遇，叫做七盏茶，是一位前辈给一位新入江湖的弟子的衷告，七盏茶，有六盏茶是对应六个故事，最后一盏，却只是一句话，一句衷告，

江湖险恶，人心不沽。江湖之大，大不过人心。 ”

“不过，”他微微笑了起来，

“那七盏茶是别人的故事，也是别人的奇遇。今天是第七天，请我的人并不是用茶款待我，而是用酒，刚好，我这里还有一个故事，可以用来下酒。”

（三）

从前有座城，叫秭归，是陈唐的都城。

里面有一户人家姓秦，城中盛传秦家老爷与其妻子王家小姐伉俪情深。

二人本就是门当户对，皆为钟鸣鼎食诗书簪缨之世家，秦家老爷更是在娶王家小姐的时候就曾承诺过，终其一生，只愿与这唯一的妻子白头偕老。

二人婚后琴瑟和鸣，秦家老爷的母亲去世的早，秦老爷子则并不管闲事，只有初一十五才让儿子儿媳过来晨昏定省。

而秦家老爷的家族非常简单，他这一辈，只有两个妹妹，俱已出嫁。

长兄生性喜拳脚功夫，年轻气盛时与一贵人家中晚辈起了冲突，伤了对方的脸。当日，秦家长兄便自逐出家门，并登门拜访受害者，在自己脸上划了一道一模一样的伤口，而后便参军了，倒是让他闯出了一番成就。只是自此之后，秦家长兄便长戍边关，很少回来。

家中几位庶子更是早就自立门户，所以王家小姐过得非常舒坦。

尽管婚后二人子息单薄，二十年来只有一个儿子，秦家老爷却遵守了他的承诺，从未纳过妾，一直洁身自好。

而秦老爷子并不管儿子的后院之事，更何况又不是没有子息。

都城里的女儿，都将这段婚姻作为美谈，想要嫁一个这样的如意郎君。人人都夸王家小姐命好，在家里是父兄的宝贝，嫁人后又有会疼人的丈夫，家里更是清清静静的。

这二人唯一的儿子，名唤秦凤仪，字箫韶。这名字出自《尚书·益稷》：“箫韶九成，凤皇来仪。”

这秦箫韶，还有一个雅号，叫凤凰公子。

其一是因为他的名字典故，二是因其容颜家世着实高贵，三是因为他为人品性，他的做派就是一个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

于是便有人感叹，这副行径的确印了他的名字，凤仪凤仪，凤凰之仪，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这少年郎天性风流肆意，真真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六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七哥听了我这么多故事，不若猜猜，接下来会是怎样？”

花满楼摇头，

“六月的故事一向曲折回环，我着实猜不出来。”

陆小凤也接道，

“故事到这里，似乎还看不出什么？”

六月沉默了一会儿，陆小凤虽然不能看到他的眼睛，但却无端的感到一股悲伤。

（四）

“那年恩科，状元郎打马游街，琼林宴上与秦箫韶相识，状元郎姓赵，名素章，字华锦。

他是寒门子弟，但性格端方，文采翡然，但为人恬淡，进退有度。

更难得的是，这人与自己长得有三分相像。秦箫韶见到他的相貌便觉得心生亲切。

他曾说他为人不能做兰，但这并不是他的错，因为兰虽好，却非空谷之地不能盛开，在尘世中便会沾染俗气，但他却没有那个条件。

于是退而求其次，他愿做修竹，无论富贵之地也好，贫瘠之地也罢，都能保持本心。

因为赵华锦的为人品性，二人很快就引为知己。

后来赵华锦于秦箫韶有救命之恩。甚至因此性命垂危，还伤了右手，大夫说即使治好了，以后却可能连重物都提不起。

秦箫韶当时为了救治赵华锦，将赵华锦带到了自己府上。

那天夜里，秦箫韶带着赵华锦，二人满身鲜血，敲开了自己家的大门。

然而秦箫韶的母亲却在见过赵华锦的容貌之后，大惊失色。

因为，这赵华锦公子的容貌与自己有六分像。

只是王家小姐雍容华贵，做事手段雷厉风行，与赵华锦气质全然不同，故而即使每□□夕相对，秦箫韶也只觉得这个人长相亲切，更何况他下意识的觉得这个人跟自己长得像。

王家小姐想到当年新婚不久后因为戎狄南下，犯至都城，大乱之下，妇孺老人都躲入寺中。秦箫韶便是在那种情况下出生的。

也正是因为这场大乱，王家小姐当年伤了身子，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孩子。

但是当时怀孕的妇人不只有她一个，难不成是抱错了孩子？

于是她多番辗转，终于找到了当年的接生婆。

结果果真如那接生婆所说，在那华锦身上找到了一摸一样的胎记。

而秦箫韶，因为王家小姐知道自己以后在不可能有孩子，所以是她一手带大的。

这个孩子全身上上下下皮肤光洁如玉，唯有眉心，有一点朱砂痣。”

最后一句话落地，陆小凤和花满楼同时猛地看上了六月。

尽管他双眼蒙着缎带，但却依然能清晰地看见他眉心那一颗红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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