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愿未了（三）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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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君弈的气息印在他的脑袋里，刻在他的魂魄上。他留恋于这股鲜明的、令人熟悉到落泪的味道，生前过于深刻的执念让他一鼓作气终于抽离了老树，跟着那大出血的孕妇走进医院。

他魂魄虚弱，离了老树根基太远，本是如强弩之末再撑不了很久。初到医院，医院里阴气极重，甄朝曦阴差阳错地吸收了好些死气，只觉鬼核之力充盈了不少，连带着身形移动也变得畅快许多。

他来不及欣喜，赶忙追随那情况危急的孕妇踏进手术室，他如今因魂力增长，双眼已能透视，只见孕妇高高隆起的肚子中有一个呼之欲出的小娃娃。

那婴孩脖子上被脐带缠了三四圈，脸色僵紫，眼见挣扎幅度越来越小。甄朝曦不知所措地在手术室里急得团团转，幸而当今医术了得，医生及时剖开母亲的肚皮，小心翼翼地抱出了瘦猴儿般的孩子。

他飘飘悠悠地站在手术台前，又想近前，又怕自己是鬼，全身死气，要误伤了新生儿，于是便杵在那儿，只是默默看着方君弈的后代平安出生。

寻常人看他不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新生的婴孩嗷嗷啼哭着睁开眼睛，傻愣愣地穿过护士的臂膀，穿过家人迫不及待的怀抱，母亲生涩的亲吻，直直看向虚空中的他，蓦然小嘴一咧，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这孩子竟能看见他

他因这笑容牵挂不已，但他终究非人间之物，本不该与活人接触，恐害了孩子气运。于是，他大多时候都藏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陪伴她，看着她一日日长大。

方君弈果真就是这孩子的曾祖父，在他死后没两年也死在了战场之上，于万人尸骨叠在一起，烧成灰烬。方家子孙后代无不短命，魔咒直到孩子的父亲这一辈也无法解除。孩子父亲是名缉du警察，正值壮年出任务时遭遇不测，幸好妻子已有一月身孕，这才保住了方家血脉。

孩子唤作方珍珍，后来孩子母亲再婚，嫁于那一直悉心照料她的老实人，生活过得也算圆满非常。甄朝曦每天无事可做，就一直白天伏在老树上休养生息，晚上守着这一家人。

方珍珍自幼双目能见鬼，为此父母两还带她去看了不少医生，甄朝曦知道孩子无病，便偷偷将那些药物全替换了去。他钻进孩子的睡梦中给她将人鬼之别，叫她莫要害怕、也莫要与外人说。

“叔叔你是鬼吗”

“我是你的保护神。”甄朝曦这么回答。

伴着甄朝曦的暗中保护，女孩年纪渐长，许多力量弱小的鬼她便再看不见了。甄朝曦并不觉得这是坏事，只是一想起终有一天这孩子也将无法看见他，他心下就生出些落寞来。

孩子脸上轮廓与方君弈并不相似，只是她一双凤眼微笑时，他才能从中见得几缕心上人的影子。罢了，就这样吧。甄朝曦掩去自己的伤怀。

有一次，方珍珍在上学路上被两人贩子跟上了，正当人贩子前后夹击，要把小姑娘抓上面包车，老鬼一着急，他拼命想护住小娃娃，奈何自己没有实体。

急火攻心之间，也不知是何种魔力，他接触到女孩儿额头磕出的鲜血，显出隐隐烁烁的阴影来，黑夜里光线不足，看不清晰，也把那两视力颇好的人贩子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狠狠推开那两人，抓着方珍珍就跑。

这是他死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能切切实实地，那么长时间地触碰活的人。更多的昔日记忆喷涌而出。

山林之里，方君月嘻嘻哈哈地走在前头，他刚想往前紧赶几步，嘱咐疯疯癫癫的小姐姐脚下当心，却忽而被后头的方君弈抓住了手腕。他回头看他，方君弈笔笔直地望向前方。他灵机一动，挣脱了他的爪子，见方君弈忍不住偏头偷看他，他憋住笑意重新抓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他回头看这小女孩儿，看到的却是方君弈的模样，小时候的，长高些了，又长高了些，成年了的，越来越英俊的，表情越来越少的。

都是印在他灵魂深处的模样。

可惜好景不长，方珍珍十四岁开始二次发育时，她对于异界鬼魂的感知力每况愈下。她上手工课学会了折纸，就折了一只纸鹤和一朵纸玫瑰送给甄朝曦。

“如果我哪天看不见你了，你就拿着这个，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她不知道这些年的甄朝曦因为接触了凡人，鬼核也受到了不可逆的损坏。他几乎不能穿过人鬼之隔拿起这信物，但他不愿叫孩子担心，便就让珍珍把这两样小礼物浅浅地埋在大树旁。

而后，就在方珍珍二次发育完毕时，她的双眼再看不见异界鬼魂了。从此，她恢复了正常生活，一切都像是梦。

直到这天放学。因为是周五放学放的早，方珍珍和往常一样，爬到附近的一座小山上画落日，画到一半，不知为何横看竖看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灵光一现间，她想起那日在她眼前逐渐消失的保护神，那天也大约是日薄西山之时，残阳如血，劈头盖脸地洒在他们身上，她觉得暖，又觉得冷。保护神拍拍她的脸，似要说什么告别的话，最后只是叫她别哭。

这霞光万道里是还缺了一个保护神。她急忙落笔细细勾勒，待她转头挤颜料时，却被后头一个人影吓了一跳。

“你这画的是你的保护神，朝曦叔叔吗”这人影正是余一彬，他见女孩瞪大眼睛，满脸不解，遂又补充道，“不用害怕，我是通灵人，与你一样都能看见鬼魂。我此番来找你就是受朝曦所托。”他拿出纸鹤与玫瑰交给珍珍。

“朝曦叔叔还好吗”珍珍颤着手接过信物，看模样已是信了十有八九。

“他准备要转世投胎了，叫我转告你别担心。只是他之前与你有立契约，要护你平安，如今还要饮一次你的血。你就只需要像上次那样，划破手指，我收集几滴便可。”

余一彬编造出这一善意的谎言，甄朝曦已是鬼魂，谁知道他魂飞魄散之后是将升天，转世为人，还是仅仅只能化为虚无。但这些并没有必要告诉一个年纪还那样小的孩子。

只是，在珍珍拿出手工刀割破自己的手指时，余一彬忽而眯起眼睛。这血液的感觉和这具身体灵魂的感觉，似有些许微妙的不同。他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细看，果然正常活人的灵魂都与身体契合得严丝合缝，只是这女孩儿身上却留着一层虚影。

余一彬伸手去碰，那虚影竟像是有自主意识一般躲开了他的手指。他收起装有余珍珍血液的小试剂瓶，递出一张自己的名片。

“叔叔我叫余一彬，是新新企鹅浪网的驻站画手。日后要是碰到什么与鬼魂有关的事需要帮助，你都可以打我这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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