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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节, 盂兰盆会。
自纪妧辅国八年来,为增国之自信,稳固民心, 对各教风俗皆取包容之态,故而京都节日能博采众长,佛道共存,极其繁盛热闹。
祁炎提前好几日便约了纪初桃来逛盂兰盆节,时值戌时夜幕,马车走走停停, 人『潮』拥挤, 一路上有看不完热闹。
到了约定坊门前,纪初桃在侍婢搀扶下下了马车, 脚刚落,便听挽竹“咦”了一声:“殿下,那不是平阳乡君么?祁将军怎么和她在一起?”
纪初桃顺着挽竹所指方向望去, 一眼就看到了抱臂立在坊门下祁炎,以及站在他对面青衣贵女。
“平阳乡君?”纪初桃不太能认人,人那么多, 不是每个都要放在心上。
不过,她却觉得这位乡君脸甚为熟悉。
挽竹小声提醒道:“殿下忘了?今年春祭躬桑,这位平阳乡君就总是往您和祁将军身边凑,晃『荡』了好几次, 也不知安什么心。”
挽竹怕伤主子心, 并未将话说得太直白, 可看眼前之景,平阳乡君一副含羞带怯又故作矜持攀谈模,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在觊觎祁将军『色』!
想到此, 挽竹愤愤不平,恨不能扑上去咬上一口。祁将军明明是三殿下人,平阳乡君明知如此还撬殿下墙角,太不要脸了!
纪初桃拢袖站着,澄澈眸中不丝毫阴霾,满满盛着祁炎颀长高大身影,定了定神,便朝二人走去。
……
平阳乡君随家眷出来放灯祈福,远远瞧祁炎站在坊门下,正同几名近卫打扮下属交代着什么。
庸碌来往人群中,他一袭笔挺黑『色』武袍,镂金护腕和墨玉腰带,仿若鹤立鸡群,英气『逼』人。
平阳乡君几乎立刻被他攫取了视线。
虽然躬桑那晚在溪水边,祁炎没有接受她鼠灰斗篷,但平阳乡君心里念头并未就此作罢。她想着,那时祁炎还是三公主“侍臣”,怕三公主嫉妒,不敢接受女子好意也属正常。
但现在不一了,他恢复自身,不必仰人鼻息、看三公主脸『色』过活。既是如此,她此时前去搭话,祁炎应该就没拒绝了罢?
何况,她家世貌皆属上乘,若有机会更进一步,那于两家而言皆是再好不过了!
思忖时,祁炎和下属说完了话,下属推着一车油布盖着东西远去,而祁炎则独自站在原,似乎在等什么人。
平阳乡君立即寻了个避开护卫和嬷嬷,下车朝祁炎走去。
“好巧,在这里遇将军。”平阳乡君莲步向前,装作偶遇子。
祁炎扫了她一眼,微微皱眉,眼睛带点不近人情凉薄冷意,寻了个显眼位置倚墙抱臂。
自始至终,连一句客套回应也无。
平阳乡君有些受挫,又觉得祁炎冷淡子与旁人不同,格外吸引人。她又『露』出自认为完微笑来,邀请道:“将军也是来放水灯么?我知道有个好去处,看灯最是方便,若将军不嫌弃,我带你前去。”
祁炎抬眸,幽黑一片,总算将视线落回搭讪女子身上。
被他那深邃眼睛注视,平阳乡君不自觉嗓子一紧,脸颊浮现一抹红晕。
然而下一刻,男人冷冽嗓音传来,不耐道:“你谁?”
他竟是……压根就不记得自己了!
平阳乡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无比。长这么大,仗着貌和家世,还从未有人敢这无视她,也从未有人敢这种傲慢又冷漠语气同她讲话!
她觉得自己应该立刻拂袖就走,可强烈不甘却让她双脚钉在原。
她想告诉祁炎:他怕是一辈子,也遇不到像自己这般心喜欢他姑娘了!
然而还未张嘴,却刚才还冷冰冰祁将军忽站直身子,像是看到什么极其好东西,眼中寒霜融化,凉薄唇线上扬,化作点点笑意爬上眉梢。
“来了?”他道,语气有着与方才截然不同低沉柔和。
平阳乡君呆了,她从未过祁炎这般温和神情,简直判若两人!
她咬牙,转身顺着祁炎笑望方向望去,却在到来人时面『色』一僵。
灯火下走过来少女一袭杏粉夏衫,玲珑窈窕,嫣然秾丽,初之下有着令人惊心动魄天然娇艳,连头发丝和衣角都像是发着光似耀眼。但这种并不刺目张扬,反而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恬静矜贵气息,那是帝王之家独有风华气度。
平阳乡君自恃貌,可她那脂粉敷就妆容在纪初桃天然绝『色』面前,就如泥石一般黯然失『色』。
她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又心虚着,方才搭讪气势全没了,低声行礼道:“臣女过长公主殿下!”
纪初桃与祁炎交换了个带有笑意眼神,方回首望着鼻尖冒汗贵女,轻声道:“本宫今夜便衣出行,不必多礼。”
节中夜市人多,祁炎自然而然换了一边站立,将纪初桃护在道路里边,避免她被行人冲撞。
平阳乡君看在眼里,暗自绞紧了手指:为什么?!祁炎经不是纪初桃面首了,为何还要这般低声下气护着她?
堂堂镇国侯世子,难道一点也不知羞耻么?
纪初桃眼眸通透,将平阳乡君微妙情绪变化尽收眼底。想了想,她笑道:“本宫有一件织霞衣,做工精细世间独有,是本宫心爱之物。今夜乡君容貌出众,不若将织霞衣赐予乡君,如何?”
平阳乡君骤然抬头,疑『惑』看着纪初桃。
虽说帝姬心情好时,赏赐随行臣女一些珠宝锦缎以示喜爱也是常事,但她方才公然与帝姬曾经男宠搭话被抓个现行,是犯了禁忌,即便纪初桃再温吞好脾气,也不该于这种尴尬时候行赏……
平阳乡君『摸』不清纪初桃是何意思,便垂首婉拒道:“殿下心爱之物,臣女位卑人微,怎敢横刀夺爱?”
话刚落音,平阳乡君意识到了什么,脸上血『色』唰褪个干净。
是啊,祁将军亦是三公主“心爱之物”,即便她不要了,也轮不到自己去抢!
纪初桃嗓音轻软,自始至终没有一句话,平阳乡君却觉得自己仿佛被扇了一个耳光。
跳梁小丑般自取其辱,平阳乡君咬着唇匆匆行礼告退,几乎落荒而逃。
算她不笨。纪初桃舒了口气,转过头,对上祁炎蕴着深沉笑意眼睛。
“笑甚?”她问。
祁炎依旧抱着双臂,俯身靠近些,低声道:“殿下好厉害,话中玄机,令人惭颜。”
“这也值得夸奖,在你眼里,本宫是有多无?”纪初桃有些不好意思,恼了他一眼,问道,“乡君方才,在和你聊什么?”
她永远都是优雅温柔,干净通透,没有一丝难看妒意,祁炎需很仔细,才能听出她隐藏在夜『色』中、内敛在意。
祁炎长眉一挑,故意朝纪初桃道:“她说,要带臣去看灯。”
纪初桃轻轻“噢”了声。
祁炎似是不满,将她堵在坊墙阴影下,皱眉问道:“殿下不吃醋?”
纪初桃望着他,似是在帝姬气度和现之间挣扎了片刻,方轻轻颔首道:“其有点儿,所以,你不要去看女子。”
祁炎破冰一笑,低而沉闷,有溺死人温柔。满意抚了抚纪初桃脸颊,方松开她道:“没有女人,只有殿下。”
本宫知道呀。纪初桃心说,也跟着笑了起来。
祁炎瞥了眼远处霍谦等人,嫌纪初桃带来侍卫碍事,便牵着她手道:“走,带你去个方。”
繁华热闹夜市,灯火通明,杂耍艺人戴着粗犷傩戏面具,对着火把喷出一口如雾酒水,霎时火焰直窜天际,惹得围观之人惊呼不。
祁炎手掌温暖有力,火光镀在他背影上,如山般沉稳高大。纪初桃被他牵着前行,眼里也落着暖光,发丝飞舞交缠,晕开甜蜜笑意。
夜空深邃,她与他是人群中两尾逆流而上鱼,五指紧扣,相依相伴。
她知道,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男子能如祁炎这般,给足她年少欢喜与安全了。
中元节,官赦罪,礼佛之人会在城池中放水灯,让那小小莲花灯将思念带给逝去先人。而若是信道,则会燃放天灯,让天灯将祝福带给天上神明。
京都城房舍众多,为防火患,官府不许百姓在城中燃放天灯,祁炎便带着纪初桃上了一艘提前准备好小船。
船夫应是祁炎麾下亲卫,祁炎牵着纪初桃上船,恭敬道了声:“少将军。”
便老去船尾撑船了,并未打扰二人相处。
苍穹如黛,舟楫破水,满河莲灯便也随着涟漪起伏飘『荡』,恍若星河流淌。
小船便在一路莲灯星火陪伴下,顺流而下,朝京都城郊旷野缓缓漂去。
纪初桃坐在船头甲板上,祁炎从船舱中取了纸糊天灯和笔墨等物出来,便好奇道:“我听闻民间百姓会将心愿写在天灯上,天灯飞得越高越远,心愿便越能现,是么?”
船头一沉,祁炎在纪初桃身边坐下,将笔墨递给她:“殿下试试。”
纪初桃道:“你不写么?”
“我不信天,只信自己。”祁炎道,语气中带着初时疏狂意气,格外『迷』人。
他吹燃火折,点燃天灯,热气将灯胀得鼓鼓囊囊,仿佛随时会脱手飞去。
祁炎脸上镀着火光,没有去看灯上写了什么字,而是侧首凝视着兴冲冲落笔少女,温声问道:“殿下写了什么心愿?”
纪初桃落下最后一笔,眺望岸边火树银花,灯火灿然,深吸一口气道:“祁炎,你看这大好河山,繁华秀丽如斯,怎不令人心驰神往?出了宫,认识了你,我才正意识到一个帝姬责任,明白父皇和大姐拼了命也要守护江山,究竟是什么……”
天灯将纪初桃脸颊映得明丽万分,她道:“今夜天灯三愿,一愿山河永寿,盛世太平;二愿家人平安,无病无灾,三愿……”
顿了顿,她脸颊飞红,看着祁炎轻而认补上:“三愿有情人朝朝暮暮,终成眷属。”
水波浩渺,月映莲灯,祁炎心尖蓦一颤,手掌一松,刚写好天灯晃晃『荡』『荡』升起,飞向天际。
“飞起来了!”纪初桃将手搭在眉间,极力仰望,弯眸笑道,“祁炎你看,好高啊——”
祁炎哪里还有心思看灯,抬手撑着下颌,满心满眼都是她无忧明媚笑颜。
流萤飘飞,夏虫鸣唱,纪初桃并未发现岸边旷野里蹲了几十条祁家军身影。
与此同时,其中放风下属眼睛一亮,指着河心飞起那盏天灯道:“宋副将你看!少将军点灯了!”
早在几日前,祁炎便命宋元白将一整条街天灯都买下了,提前推车运送到空旷之处,只为今日此时惊喜。
陷入情中男人还是可怕,竟无师自通般,想出这等空前绝后妙招。
宋元白经能想象,百千盏纸灯从旷野升腾飞起时候,船上两人会是如何情深似海、如胶似漆了。
不忍住酸意,拍了拍满衣兜瓜子壳,站起身手搭凉棚,而后吩咐身后几十名下属:“去,一起点灯!给咱们殿下造一片灯海!”
河中,小船静谧,水波粼粼。
祁炎曲起一条腿,眸『色』深沉如墨,凝望着他放在心尖上少女道:“殿下想守护,现在大殷?”
纪初桃将视线从天际收回,有些诧异于祁炎突如其来这个问题。
“当然想。即便能力有限,但我始终是长公主呀!”纪初桃看不透祁炎深不可测眼波,只笑道,“我希望有朝一日,长姐治能得到天下人认可尊崇,希望这个国家再无战『乱』饿殍,也希望君臣之间没有猜忌嫌隙,功臣有赏,百姓有归,得一个正盛世太平。”
她温软话语,说着盛世太平宏愿,那柔弱,又那伟大。
祁炎嗓子几番滚动,眸中似有墨『色』流淌,半戏谑半认,扬着锋利墨黑眉问她:“若是臣欺骗过殿下呢?”
“你?怎么会?”纪初桃仗着梦境预示,扑哧一声道,“就算所有人背叛本宫,也不可能是你。”
云开月,有温柔光洒了下来。
“炎儿,你有没有遇一个人,即便全天下都辱你骂你,他也会义无反顾相信你?”
十六岁那年,祖父弥留之际话犹在耳畔。只是此时想起,心中却再无怨怼不平。
“孩子,你心中没有信仰啊。”
“不,我找到自己信仰了。”
祁炎低喃,而后一手撑着甲板,一手轻轻按住纪初桃细滑后颈,将她头压得微微前倾。
他俯身侧首,闭上眼睫,在纪初桃惊讶却包容目光中,带着沉甸甸爱意捕捉了少女唇,吻住了他此生“信仰”。
浅入深,辗转热烈。
几乎同一时刻。
旷野星垂,流萤飞舞,先是几盏、几十盏,继而成百上千天灯自岸边飞起,升腾,晃晃『荡』『荡』点缀在黑蓝夜空中,散成一片光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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