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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小元跟父亲讲述着往事，讲述那看似漫长实际上也只不过白驹过隙一般的岁月，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才在有些嘶哑干枯的嗓音中互相笑了出来。
笑容自然是含蓄内敛的，眼角眉梢的宽慰和喜悦不敢随便奔跑了出来，怕它转瞬即逝不长存，于是都近乎羞赧起来，像坐在花轿上的大姑娘，欢快的心思早就飞了百里路遥，人却总得要在当场端着的。
“爸，你的身体怎么样了？”洪小元从这种内敛的喜悦中暂时抽了抽身，看到父亲下意识地揉了揉肚子，于是问道。
“一切都好，领导他们都对我好得很……”重拾亲情的洪庆国笨嘴拙舌，只知道一味报喜报恩，“这动作习惯了，没啥事，娃放心。”
“可千万要注意身体，家里现在就剩下……喔，老房子我暑假的时候准备回去拾掇拾掇。”洪小元本想说家里剩下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却又觉得这样一个貌似团圆的环境下，冒失地说出来这句话有些不太妥当，于是匆忙改了口。
本以为父亲并没有想过老房子的事情，一定会多少有些惊诧，谁料洪庆国却仍旧沉浸在团圆的温馨里，连眼睛都没眨地淡淡说：“我知道，苦了我娃了。”
“爸你知道？”洪小元有些惊讶地问，“我也没说过我暑假的去向啊。”
洪庆国似乎是看不够洪小元似的，紧紧将儿子的面容印在眼睛里，待儿子惊讶的神色出现后才流露出一丝疑惑来。
“你不是没事就回去拾掇的吗？”
洪小元这下才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因为奶奶过世，再加上之前九二六案件的于波，让洪小元从上了大学开始就对白头村的老房子有一种难言的抵触，这种抵触随着对父亲的改观似乎有所改善，但他却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真正回到那里再去多看一看。
那，又怎么谈得上没事就回去收拾？
“爸，是谁跟你说的这些？”洪小元心中模模糊糊地有了个概念，但仍旧不敢确定，于是换了方向试探。
“就那个孩子，李强，跟我说的啊。”洪庆国仍然不解，不过儿子既然问了，他也就实话实说，“你奶奶……走了以后，我就再没有寄过信，但是老家的房子还是惦记着，有时候聊到这里，李强就跟我说些。”
李强？如果真是李强说的，他为什么全然不知？
“还说了别的吗？”洪小元有些急迫地问。
“大部分都是关于你上学的事情，剩下的就是时不时地托他带点儿东西过来，头两年冬天不是冷嘛，牢里刚好水暖又出问题，你送来两件衣服就暖和得多了……”
洪小元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从父亲的表达里，他当然清楚了这些东西根本不是由他来准备的，父亲絮絮叨叨地讲着，满怀愧疚地讲着，把牢狱生活的几年过程中那些由‘洪小元’做的事情都悉数描述着。
“我知道你不愿意见我，你怪我……给我做的这些，也只是看在那一份骨肉亲情上罢了。”
这些事情让洪小元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了，他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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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里想起来的是李强与他电话沟通时字里行间流露出的一些细枝末节的信息，虽然当时他并不在意，但想一想仿佛是因为自己心中存着魔障，所以故意视而不见了。
李强哥说：“小元，最近牢里水暖不太行，今年冬天还挺冷的，你那边怎么样？已经买过棉衣了吧？”
李强哥说：“小元，你爸之前是不是特别爱吃白头村那边手工烙的石头饼？哈哈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
李强哥说：“小元，你爸今天还提起老房子了，说后面有机会一定要亲自收拾，不给你添麻烦……”
李强哥说……
李强哥说了那么多的话，洪小元此时此刻才明白这些话到底是来源于哪！
他几乎是想要好好地骂一骂自己了，考上了西京大学，专业又是新闻，天天在校园里看似多么敏锐的样子，却连自己父亲的点点滴滴全部都遗漏了，他感到自己似乎是理应迁怒的，这些他没有做过的事情被一种隐秘的方式巧妙地安插在了他的生活中，这简直是对于自己人生的横加干涉！
可很奇怪地，洪小元却丝毫感受不到愤怒，他整个人沉浸在对往事不可追的羞愧和懊恼中，甚至有些想要感谢那位替自己完成使命的‘好心人’了。
最终洪小元笑了笑说：“爸，后面如果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你直接告诉我就成，想吃什么我给你送来……里面吃穿肯定不如外面，你也别委屈到自己。”
洪庆国眼中渗出泪珠，很快地又被自己粗砺的手掌揩掉：“好，好。”
时间飞快地流淌，洪小元突然想起李强交代过的事情来，于是赶忙结束了遥无尽头的倾诉，端正了身子问父亲：“爸，我听李强哥说，你不愿意减刑？为什么？”
洪庆国的头低垂下去，重逢的喜悦在这一刻散去了大半，无可言喻的责难龙卷风一般包裹住老人的身体。
“两条人命，我对不起人家……”洪庆国沉闷地说，“这也好多年了，一直睡不着，一闭眼，两个娃的脸就飘过来，也不骂我，就干愣愣地飘着，盯着我看，盯得我浑身冷汗……娃呀，之前你妈不在的时候，每一天我都盼着睡着，一睡着你妈就来了，唠叨我来了，现在……”
他抿了抿嘴，十分悲哀起来：“娃呀，从出事到现在，你奶奶不方便来看我，你恨我，也不来，你妈也没有再来唠叨过我了……”
静谧就这样凝结了空气，洪小元突然感受到了父亲这些年在牢狱中的孤独，这种孤独和他一直以来以为着的成长的孤独全然不同，那是一种对生命的绝望，对罹难者永远的负罪感。
“爸，是我不好，没来看过你。”洪小元张了张嘴，干哑的喉咙在心痛万分的情况下更显得声嘶，“我现在来了，你别多想。能减刑肯定是好事，你早一些出来，也好早一些回到家里面。”
想了想，他又说：“爸，一直躲在牢里总也是没什么用处的，倒不如出来之后我们加倍偿还。”
白头村还有陈家，陈家的丧子之痛岂能轻易被短短几年的光阴磨过？父亲迟迟不愿争取减刑，或者也有这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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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顾虑，洪小元就是因为考虑到这样的顾虑，才在最后加上了这句话。
洪庆国久久没有说话，但身子却狠狠地抖动起来，嘴唇也跟着抖。
抖抖嗖嗖的嘴唇终于在很久之后才浅浅地吐出一个字来。
“好。”
……
探视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洪小元在走出监狱的时候，心中虽然满满地都是不舍，整个人的状态却已经好上很多，连迎他出来的李强在看到他的时候都不由得眼前一亮。
高宇已经独自在车上睡了一觉了，这会儿看到洪小元终于出来，双目红肿却精神昂扬，一直悬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
“可以啊小元，是个爷们儿！”高宇等洪小元上车、二人向李强打过招呼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启动了车子，“就是兄弟等得实在难熬，饿了，咱吃饭去！”
洪小元心情极佳，他神秘地笑着，没接高宇的话，只是拿出一个文件袋冲着高宇晃了晃：“才等了多大功夫就把任务忘了？”
高宇乐坏了，伸出一只手来摇晃着洪小元的胳膊：“哎我天，谁能想到你去看你爸还能记住我素材的事儿！小元，你是我亲兄弟！走走走，说你想吃什么，兄弟请客！”
“你说你也不是个饭桶，怎么我出来这么会儿功夫一直都吼着饿了？”洪小元失笑，“我觉着吧咱们得先回一趟学校去。”
“还回学校干什么啊？”
“放资料啊，拿着这些东西吃饭，万一给整丢了呢？再说了，你不得回家把车还给你爸吗？”
高宇更魔不着头脑了：“放资料我能理解，车我爸这两天也不开啊，着急还干嘛？”
洪小元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高宇的头：“我说你是不是饿得脑子都不转了？这么值得庆祝的事情……”
“喔喔！哎你看我，真是把脑子饿没了！”高宇终于恍然大悟，大笑着回答洪小元，“这么值得庆祝的事情，还不得咱哥俩整点儿？哈哈哈！那我刚好从我爸那拿瓶好酒，连同请客一起，也算是报答你不忘我素材的恩情！”
“那倒也不必。”洪小元制止了高宇的行动，表情还是开始那样，充满了神秘的味道。
“不必？哎洪小元，不是你说要整点儿的嘛？怎么你这个人高兴起来神神鬼鬼的，说话说一半！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赶紧给我往出吐！”
洪小元这才哈哈笑着：“我今天准备带你去蹭饭！”
“蹭饭？”
“嗯！你还记得不记得我跟你提过，给我送手机来的长辈？”洪小元侧过头去问着，看高宇一头雾水地点了点头才继续说，“我啊今天就是准备带你去他那蹭饭的！”
“啊？能行吗？你家里的长辈，我跟着过去多不合适……”
“他才不是我家里的长辈呢！”洪小元说完，又抬着头仔细地想了想，“他啊，算是我的……恩师吧！你想知道他是谁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哪跟哪啊？你的恩师我从哪知道去？赶紧麻溜地说！”
洪小元嘿然一笑：“肖跃，你知道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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